今日看到报纸，马季先生遽然辞世，非常震惊。看到报纸的标题，很贴切：从此天堂里有了笑声。我们这一代人可以说是在他的相声伴随下长大的。衷心希望马先生在天之灵安详。

浦瑞斑竹于2006年12月21日

一世送笑声抱憾忽远行
摘自 2006年12月21日 深圳特区报

“只有中国的相声能使全世界的华人笑在一起。”外国记者的这句话，曾令说了一辈子相声的马季无比振奋。一个多月前，记者采访马季先生时，他仍然在为中国的相声事业忧心、挂怀。如今斯人已逝，现实生活中没有幽默的相声创作、没有办成的相声学校、没有收成的状元徒弟，却又都成为终身遗憾。本篇报道亦成为对马季生前的绝版专访。

到今年，相声界泰斗马季老师已经说了整整50年相声了。虽说已经年逾七旬，数十年奔波在各地舞台上为观众带来无数笑声的马季老师依然奔波在各地的舞台上为观众带来笑声。记者约访他的电话从北京打到广州，从广州打到武汉，最后才于10月底又在北京找到他。

“深圳的相声段子让我耳目一新”

今年国庆黄金周期间，久未在电视上露面的马季出现在央视第三届CCTV相声大赛监审组专家评委席上，并立刻成为广大观众关注的焦点。每天晚上有上万名“粉丝”通过热线电话向马季问好，还有上海、湖南、四川的许多年轻人纷纷要拜马季为师学习相声，令他分外感动。

在这一名为“今夜相声灿烂”的相声大赛上，我市两位青年相声演员原

野、刘昭凭着大放异彩的演出，

不仅将非职业组二等奖、优秀作品奖的奖杯捧回了深圳，同时，还以清新自然的表演分别获得了最佳逗哏奖和最佳捧哏奖，成为这次全国相声大赛中最大的赢家。马季对这两位深圳选手印象深刻，现在提起来还大加赞赏。

“深圳选手创作的相声《男女零距离》题材切入角度非常新鲜。我说了几十年相声了，听现在好多相声都有似曾相识之感，来自深圳的这个段子却让我耳目一新。相声创作应该从题材起点上抓创新，用

人民大众最新颖、最生动的语言来表现。笑料只有格调清新，才能让人满意。这个段子打破了我们很多长期形成的模式，是大胆创新之作。”

听说这个相声段子是深圳群众艺术馆创作的，马季非常感动。他说：“相声创作还是要深入生活，从群众中来。现在有些相声作品是互相侃大山时侃出来的，两个人憋在屋里讨论半天就能弄出段子来！这是相声名家一再反对的，这样的作品不论技巧再高，生命力也长不了。”

“相声必须来自生活，相声离开生活，就没有其他赢得观众的手段。相声不像舞蹈，有艳丽的服装；不像音乐，有美妙的旋律。相声要把观众吸引住，必须深入生活汲取营养。”马季说，“有人说现在是电脑时代，‘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但感情上不贴近，如何创作出好段子？”马季还回首了自己在农村体验生活，一待就是七个月，“现在谁提倡？”马季殷切寄语深圳有志于相声事业的人士：深入生活，贴近群众，创作出更新更好的段子。

没有幽默的相声创作

马季最近重操旧业，创作了一个段子叫《梦中官》，是讽刺跑官要官的。“我认为只要分寸合适，相声还是需要讽刺的。遇到合适的题材讽刺一下，老百姓听着解气。”

马季先生应该划归新中国相声艺术家的第二代，小时候听相声笑得从椅子上掉地下的马季，忘记生活的苦涩，在北京启明茶社启蒙上了瘾，他把胡同里的叫卖声喊得惟妙惟肖。14岁到上海工厂伺候掌柜、师傅三年，回到北京当上了新华书店店员，1956年进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说唱团。刘宝瑞、郭全宝、郭启瑞都是他的老师，他幸成侯宝林大师的爱徒，侯大师夸海口三年把马季培养出来，他有特强的敏感和记忆力，即兴发挥的脱口秀，令人称奇。从1958年将听来的几个“包袱”摘下创作《伟大祖国》

开始，又在学习戏曲基本功后写出《戏剧杂谈》。在深入生活的秋景中又出现了《画像》、《跳大神》、《球场上的丑角》、《白骨精现形记》、《舞台风雷》等佳作，50年艺涯中创作了三百个相声段子。

马季对相声艺术忠贞不贰，他的理想追求除了相声，没有别的。在做客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时，他现场挥毫题下“专心致志，宠辱皆空”几个大字，这正是他艺术生涯的注脚。当然马季也有自己的爱好，如书法，钓鱼、开车，但那未影响到马季说相声。他30岁结婚，文革被批斗后进五七干校，但他挚爱自己的事业，矢志不移，他有过夜里爬起来写段子的艰辛；有过回到家独生子面对陌生的他叫叔叔的心酸，有过毫无保留传授，带出姜昆、冯巩等笑星的业绩；也有过母亲病危时顾全大局，忍痛演出的记忆。

“相声的现状让我忧虑。我们相声的表演比较低劣。我这么说了，有人肯定要说，你说不好那你来啊，那我得说，我也来不了。”马季将问题的关键归结为是相声创作出了问题：“侯宝林老师曾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嘱咐说，即兴发挥是相声的主要技巧，千万不要丢了！他走了，我要继承先辈，如何表现即兴发挥呢？这已经多少年没有得到充分展现了，为什么呢？说到底还是相声创作的问题。”

作品幽默不足也是当前相声创作的一个缺憾。马季认为：“如果相声作品非常幽默，远比会一段绕口令，会演个小魔术什么的值钱得多，也更能体现相声的语言特色。相声是幽默的艺术，相声失去幽默就等于失去生命。幽默的趣味完全决定于演员的情操，如果单靠演员自我挖苦、出洋相、出丑去取媚人，表现那种离题的憨态、木然傻气、怪诞表演，就会失去艺术的真实，成歪曲，观众就笑不出来。”

没有办成的相声学校

办一所相声学校曾经是马季先生最大的愿望，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可是马季后来发现“不成”。“我们很多相声同行做过努力，有办学校的，有办培训班的，但效果都不是很好。为什么呢？问题有两个：一是师资；二是教材。”

马季说，从教材来看，“相声哪有什么教材，过去说相声的传统是口传心授，老鸟叼食一样叼给小鸟，这种办法在今天还行之有效，但它无法大量培养相声人才，一个师傅带两个徒弟的方式已无法满足观众对相声演员的期待。因此，如何把口传心授与现代学校教育结合起来是个问题。”马季进一步分析说，前辈艺人有丰富的表演经验，但没有留下文字著述。“过去我们这一代相声演员忙于创作、表演，也没有有意识地积累经验。现在想起来，有些遗憾。我呼吁相声界的‘老人’多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我自己也在总结，有体会也有教训，一步步来吧，一点点升华。总之有点觉悟晚了，动手晚了。”

师资是困扰相声的另一大问题。“相声老师不能直接从学生演变而来，相声老师不仅要有舞台经验、熟练技巧，还应具备老师应有的理论素养，要有文学、美学知识功底。”马季说：“因此想更全面更快地办一所理想的大专曲艺学校很难。相声是口头文学，区别于其他文学，这是阻碍相声发展的一大原因。我们也不甘心这样，正在寻找路子。”

没有收成的状元徒弟

“我现在已经不带徒弟了，都是徒弟带着我了。”谈及收徒问题，马季又发挥了自己的幽默特色。对于他已经将参加相声大赛的清华大学研究生黄金星（当年江西理科状元）、米海鹏收为徒弟的说法，马季予以否认，表示“不忍心”收两名研究生当徒弟。

“当时我只是表个态，没有真收，从心底里我不希望他们‘转行’，国家培养一个硕士挺不容易的，半道改行不是事儿。”马季说，以前他在北师大讲课的时候，也曾有一个即将毕业的研究生写了张纸条递上讲坛，表示自己特别喜欢说相声，愿意放弃所学专业改学相声。马季也建议他把相声当成业余爱好。

马季说，他主要想通过这件事强调一点：相声行业需要文化、需要知识来充实。马季老师还提及几年前的一件事，当时《人民文学》杂志发表他的相声作品《五官争功》。马季老师借机建议杂志社多发点相声作品，也算推动相声事业发展。没想到编辑直言不讳地说：“相声的文学性太差了！有史以来我们只发过两段相声，另一段是侯宝林先生的《五行图》。”

这件事使马季认识到相声还应该先从文化、从队伍抓起。“我们相声队伍非常需要黄金星、米海鹏这样高素质的优秀人才，希望这些研究生像做学问一样去研究相声，希望相声界里也多出几个博士生。”

“前几年，我很担忧相声界后继无人，相声从业人员文化素质严重偏低，群众不满意。一些搞相声的人不务正业，玩影视、玩主持人，有的相声人十几年还只会说一个段子。还有一些人名义上在团里挂着，实际上跟影视公司签了约，随时等着去拍电影、电视剧。这样的情况能接好相声的班吗？相声界看不到多少新人，表现好的多半已经30出头，刚出道已是中年了，怎么去发展啊？”

马季对相声从业人员的素质深感忧虑：“以前我们收徒弟时只要求五官端正，口齿伶俐、初中以上文化就行了。现在看来是太低了，就这点文化素质，你也只能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上不了大雅之堂。还有大多相声演员还停留在‘背词’的阶段，说得很活，但没有多少思想。”

“烦”事躲着走

记者向精神矍铄、魅力不减的马季老师请教养生之道，他又幽了一“默”：“我送你四个字：没心没肺。我到这个年龄了，没啥追求了，‘烦’事躲着走。”马季笑着说。

只要是呆在北京，马季老师的退休生活十分规律：“每天早上7点起床，散步30分钟，练习书法1个小时，然后就写书、整理相声段子。12时30分吃午餐，饭后午休90分钟；下午3时到7时看书、与相声同仁交流，吃过晚饭后散步30分钟；晚8时看电视2个小时，晚10时读报1个小时，晚11时睡觉。”

相声迷们应该记得马季那段经典的《宇宙牌香烟》的单口相声，现实生活中马季抽过烟，但被他“半路截住了”，酒从来不喝。至于日常饮食，他吃的大多是粗茶淡饭，肉食吃得很少。“我喜欢吃苦瓜、黄瓜、芹菜、玉米，所以身体很好！”马季说。

马季爱车护车是出了名的，现在一部蓝色捷达是他的“座驾”，他对这辆捷达轿车疼爱到了几近折腾的地步。他的车上随时备着一块抹布，后备箱中备着一瓶矿泉水，每天早上他都要抽空给爱车做一次清洁。

为了保持车内室的整洁，马季不但自己不吸烟，还礼貌地请有吸烟习惯的朋友把烟熄灭再上车。有一次，马季带着相声演员李金斗驾车去开会，赶上李金斗的烟瘾突然上来了，马季不声不响拣个地儿停了车，让金斗去车外抽完烟，再进来。李金斗哭笑不得，嘟囔道：“马老，您这大老爷儿们，有洁癖呵！”

关于马季驾车的故事还很多，1997年9月的一个晚上，马季开着他刚买的一辆二手尼桑，行驶在地坛附近的一小巷里。这时，昏暗的灯光下，一位约70来岁的老人横穿马路。有趣的是，老人岁数大了但跑得还挺快的。马季一惊，猛甩方向盘，车子硬生生向前滑行了4米多，没想到，那老人忽然身子向外一偏，自己先吓昏在地。马季赶紧把老人送进医院。幸好没大事，他只是肘部和小腿受了点伤。一小时后，老人走出医院笑着说：“马老师您是名人，我不怪您。”马季笑眯眯地回答：“您老可别这么说，我车开60公里／小时，您跑61公里／小时，这责任全在您哪。”笑话一句三春暖，马季和这位老人后来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

对于相声新秀郭德纲，马季说他听过郭德纲的相声，认为非常好，“郭德纲让相声火起来了，让大家感到相声有救了，他起到了这个作用。希望他更好地结合形势，结合现实生活，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记者手记

今天上午11点多在网上看到马季老师去世的消息，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呀？！”一个多月前我采访他时，他还精神矍铄、声若洪钟。当时我还向他讨教养生之道呢，怎么这么突然就走了呢？！

在匆匆赶赴中日友好医院采访的途中，出租车司机听到这一消息后跟我一样的吃惊，连连叹息：“这么好的笑星怎么就没了呢？！”医院聚了很多闻讯前来的人，感怀这位曾经带给我们无数欢笑的人。

这次对马季老师的采访很冒昧，以前我也只是在电视上听马季老师说相声，这次偶然从朋友处得知马季老师的电话，我便数次打电话到他家里“骚扰”，没想到马季老师非常随和，没有对年轻的小记者摆“大师”的架子，平易近人，侃侃而谈，有一次竟在电话中跟我聊了30多分钟。

马季老师很幽默，采访中时时被他逗乐。现在想来，真是愉快的经历。

对于相声界的恩恩怨怨，他也很关心，嘱咐要正确对待。“甭说师徒了，就是父子、夫妻也有闹矛盾的时候。一定要想开了，正确处理。”

最让我感动的是他的敬业精神，马季先生70多岁了，说了50年的相声，始终对相声事业痴心不改。这些年来，正如他所说，“退而不休”，还在创作新段子，还惦记培养相声新人，还想着编写相声教材，振兴相声事业。他对相声的深厚感情与执著追求值得现在很多相声界后辈学习终生。

“说学逗唱五十年，风华忽逝在此间。”愿马季先生一路好走！

图为中日友好医院设的简易灵堂，马季的遗体中午时分曾在此短暂停留，姜昆、冯巩等人在此为恩师送别，并商议成立治丧委员会事宜。

陆云红摄